■郭英剑
9月12日，《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》发布了2022—2023年美国大学排名（以下简称US News排名），哥伦比亚大学（以下简称哥大）作为老牌常青藤盟校，从过去的前三跌落至从未有过的第18位。这一结果震惊了全美。
在US News排名榜单上，哥大一般都会雄居前几名。此次排名狂跌15名开外，既令人大跌眼镜，但也确实事出有因。
01.
本校教授爆料，哥大涉嫌数据造假
去年9月20日，哥大本科生学院在其网站上宣布，该校在US News排名中升至有史以来的最高位，与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并列第二。
在这个喜报似的报道中，该院院长詹姆斯·瓦伦蒂尼说，这是对哥大本科生教育的认可，也是教职员工和校友多年努力的结果。“我们理念的核心是以人为本，我相信正是把这种理念付诸实施，我们的学生才得以茁壮成长。”
该校负责本科招生的主任杰西卡·马里纳西奥说，排名只是考生选择上大学时考虑的众多因素之一，“但US News排名将我们视为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，我们为此感到自豪”。
可惜好景不长。今年2月，哥大数学系教授迈克尔·萨迪斯在自己的网站上挂出了一则以《哥大US News大学排名数据调查》为题目的长篇文章。到3月份，他还对相关数据做了更新。
在这份长达21页的文章中，这位专攻代数几何的教授通过统计分析，针对2019—2021年间哥大提交给US News排名的数据，发现影响哥大排名提升的关键支持数据“不准确、可疑或高度误导”。他发现大学管理部门错误地报告了有关排名的类别数据，包括班级规模、教师学位和毕业后计划等。这一调查直接挑战了哥大的排名。萨迪斯指责哥大虚张声势、夸大其词。
随后，哥大有官员坚持这些数据的准确性，并称进入大学排名的数据没有公认的行业标准——每个排名项目的做法都不一样——他们是在努力满足US News排名所设定的技术要求。
事情后来发生反转。今年6月，哥大教务长玛丽·博伊斯宣布哥大正在调查其数据的提交流程，并称今年将不会向US News排名发送任何数据。
至9月9日，博伊斯在一份声明中承认，该校没有给出“完全准确”的数据，而是提供了“过时的和/或依据不正确的方法所计算出来的”数据。哥大承认在本科班级规模，以及是否100%教职员工拥有博士学位或终端学位上，没有提供准确的数据。她说，无论原因如何，他们报告的任何不完全准确的数据都与哥大坚持的卓越标准不一致。他们对之前报告中的缺陷深表遗憾，并致力于做得更好。
事实上，这相当于公开承认哥大所提交数据的确有假。3天后的9月12日，US News排名宣布，哥大的排名应声而落，达到了该校自1988年以来的最低点，在八所常青藤盟校中垫底。
02.
几家欢喜几家愁
当前，国际上的大学排名很多，但US News排名无疑是世界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大学排名之一。自设立以来，该排名虽然面临诸多批评，但其影响力却日渐扩大，对学校在社会上的声誉，特别是考生报考大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每年的大学排名公布，特别是像US News排名这样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大学排名公布，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。其中，排名进步者自然欢喜不已。比如在今年的排名中，与哥大同城的名校纽约大学相较去年排名上升了3位。该校的校园报纸《华盛顿广场新闻》在排名发布的第二天便进行了专门报道。
该校发言人约翰·贝克曼说：“纽约大学一直在努力推进我们的研究事业、教与学、学生体验、多样性，以及作为经济流动引擎的作用和可持续性等优先事项，这些都有助于提升一个或多个排名，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。”
再比如，波士顿大学因为在该排名中上升了一位，该校校报《今日BU》也专门对此作了报道，其中也专门提及了该校在其他排名中的情况。
当然，排名靠前的高校也不会无视这样的结果。9月19日，雄居US News排名榜首的普林斯顿大学的校报也以《普林斯顿连续十二年保持US News排名第一》为题作了专题报道。
需要注意的是，虽然哥大今年并未向US News排名提交数据，但后者还是依照公开数据，将其纳入了自己的排名名单并作了排名。得到这一“待遇”的还包括从1995年就拒绝向该排名提交数据的里德学院。
03.
游戏还是仲裁
US News排名是年度发布的大学排名。因为其巨大的影响力，在高校内外与社会层面，一直都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。支持者认为排名像仲裁者一样，为学生的选择提供了依据；反对者则认为这不过是一场游戏，当不得真。
在支持者中，除了大量将排名视为学术声望仲裁者的考生及其家长外，很多大学管理者与高校师生虽公开反对，或者公开说排名不重要，甚至无关紧要，但所在学校一旦排名靠前或提升，也都会提及，并为此沾沾自喜。甚至有美国大学校长表示，其最喜欢的排名就是他所在学校排名靠前的排名。这虽是句玩笑话，却说明了教育管理者也难逃大学排名对自身管理以及大学的影响。
对于学生来说，排名更是至关重要。据US News排名透露的数据，2021年，约有4000 万名用户访问了他们的“最佳大学”网站。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高等教育研究所的报告中，有15%的新生受访者表示，排名对于他们选择一所大学非常重要。首要原因包括学校良好的学术声誉（63%）和毕业生找到好工作（55%）。
这完全可以理解，一个能进入全国排名第二的哥大的学生，和一名能进入排名第18位的高校的学生，这两者的差别没有人会忽视。排名靠前就意味着名校，排名第二就是顶尖名校。
当然，也有不少人反对这种大学排名，认为其不过是一场游戏。首先，所有排名本质上都是可疑的，因为它们都是基于被排名机构所提供的信息，而这些信息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监督与监测。
其次，排名所制定的相关标准乃至分类总是经不起推敲，甚至漏洞百出，由此导致过度简化并扭曲了高等教育学位的价值，只重视感知的声望和声誉。比如，US News排名将对高校负责人调查的结果作为其计算的一部分，如询问他们对学校声誉的看法。
但据了解，现在大学校长的响应率仅为34%，比过去反馈率下降超过10%。一些大学校长拒绝填写这种问卷，因为他们反映，自己无法评价一所根本没有去过也不了解的大学。
再次，将多元化的数百所乃至上千所高校硬塞进一个模板中进行排名，这本身就很荒唐。
最后，也更为重要的是，在现实生活中，很多企业和行业并不完全依靠学校声望决定是否接收毕业生，反而更看重个人的能力。
可以说，正是看到了排名的影响力，所以才会有高校为此铤而走险。哥大绝不是第一所提供虚假数字的大学。华盛顿大学在2012年就因为夸大数据而被逐出US News排名。
04.
大学排名是否危害高等教育
大学排名最受人指责的一个罪名是影响了高等教育的发展。7月22日，《福布斯》便发表了一篇针对哥大数据造假的文章，讨论了“大学排名是否伤害了高等教育”。当然，这只是众多质疑性文章之一。
总体来看，诸多学者都认为当大学在讨论自己的排名有多高、学生及其家人也都依靠排名帮助其决定申请哪些大学时，人们要对此保持怀疑态度。
首先，排名促使高校不得不专注于那些被衡量的标准。US News排名使用了多个标准，包括毕业率和保留率（即一所学校第二年继续在该学校学习的本科生百分比）、新生平均的SAT或ACT分数等，当然还有高校声誉、教师资源、平均班级规模以及应届毕业生的平均债务等。由于US News排名强调高校学生的选择性，以及在低收入背景毕业生中的表现如何，如此一来，高校就会更加关注招生选择性，而不是帮助通常最需要帮助的学生毕业。
其次，大学排名激励高校在系统内部不断进行博弈。参加排名的高校自然要提供有利于自己的数据。有些特定数据若不利于排名，就会出现造假情况。虽然US News排名称，每年提供排名的高校中，只有一小部分（不到1%）表示它们提供的数据不正确，但造假者其实不在少数，后果也极其严重。去年3月，天普大学商学院院长就因在2014—2018年间故意伪造数据而被判处14个月监禁。
05.
究竟该如何看待大学排名
任何大学排名都有其遵循的标准和依据。这些标准与依据根据每年情况有所不同。US News排名今年的主要依据为毕业率和保留率、社会流动性、毕业率表现、本科学术声誉、2021—2022 年的教师资源、2021 年秋季入学的学生选择性、每名学生的财务资源、平均校友捐赠率和毕业生负债率。
据此，US News排名将美国443所大学定义为“国立大学”。该排名不仅有学校的总排名，还有各类专业，包括本科、研究生院，以及各项指标的排名，多达13个类别，而这些排名都是相互独立的。换言之，高校总排名第一不代表其在所有类别中都排第一。如普林斯顿大学总排名连续12年第一，在10个类别中也排在前10名，但在社会流动性方面却远落后于其他高校，排名仅在第186位。
大学排名有其积极一面，可提升高校在社会上的声誉，抬高其学位价值。但若排名下降，自然也会对其产生负面影响。今年6月，哥大宣布开始审查其数据后，有两名毕业生对该校提起诉讼，声称数据问题引起了人们对该校学位价值和合法性的严重担忧。
在我看来，对于大学排名应辩证认识。一方面，要充分认识到，所有排名机构并非中立。各种排名指标容易分散高校对其核心使命的注意力，甚至伤害以参考排名来决定未来的学生的利益。这一点应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。但另一方面，也不能忽视大学排名给一所大学带来的巨大影响力。正如曾发专著讨论大学排名的里德学院前校长迪弗所说，如果排名消失，大多数高校都会很高兴，但只要考生与申请者认真对待排名，教育工作者也要认真对待大学排名。
既不过分看重，又能利用其无形的影响与价值，或许是应对不断推出的大学排行榜的较为明智的策略。
《中国科学报》 (2022-09-20 第3版 大学观察)
